2016年10月23日 星期日

雜感



人身體的每一個問題或疾病,都有特殊的質地。沈浸在每個不同的質感中,就好像我們伸手到米缸裡揉搓、捧著一個大水球、把手指插進濕濕黏黏的泥土中、撫摸滑嫩的魚皮、握著沈重的石頭等等,對伸手把玩的人來說是個真確,卻大多數不好用言語形容。古人形容脈,如蝦泳、屋簷落下的水滴、像毛、像鉤子;形容氣到針下的感覺,像魚吞下魚鉤的拉扯等等,用文字語言傳承經驗,就好像搬了一座拒馬把路封死,卻在拒馬上寫著「請由此直行」一般的矛盾,就看讀書的人能不能從眾人的肩上跨過拒馬,由此直行。


在醫生的養成過程中,「體制化」(institutionalization)是個避不開的大問號。 「體制化」是怎麼回事呢?


好比一個小朋友問你:「你的手插在米缸裡是什麼感覺啊?好玩嗎?」


你告訴他:「你不用管是什麼感覺,你只要知道是散開的、乾燥的、圓潤的,五行中屬土,就可以了。」


小孩如果沒有堅持把你的手拉開,取代你對米缸的獨佔權,自己把手伸進米缸裡,以後他碰到散開的、乾燥的、圓潤的東西,他都會以為那個東西「反正就是米」。他就被你體制化了。


剝奪對於人體現象質地的探索權,改用系統化的表格、邏輯或自己一家之言來取代餵養,不論是為了快速成就後學,還是讓後學成就自己,被體制化的醫師就失去了「找」病與「治」病的能力,變成在「猜」病和「調」病。最可怕的是,他們以為自己只能做到「猜」病和「調」病,而且以為這就是治病。


歷史上最早也是最影響深遠,對醫學訓練的綁架,是「黃帝內經」(石頭丟過來吧!我準備好了)。黃帝內經用五行規範了醫學,讓治病這種「找到根源,解除疾病症」的簡單邏輯,變成「把病症歸納入五行,用五行生剋調和病症」。病本來能知道怎麼治的,變成只知道怎麼調。


自此,醫生好好觀察一個人,體會他的所有細緻質地,一旦說出來了,千年來總要面對五行思想沓來的排擠。明朝醫生趙養葵寫的書「醫貫」,「腎有水火」的命門之說,算是新創。清朝醫生徐大椿依著黃帝內經條文,寫了「醫貫砭」,把醫貫原文一句一句挑出來砭。但徐大椿自己的方書「蘭台軌範」,開宗明義卻是「專病有專方」,內中方方有據,羽翼內經嗎?卻又未必。


前一陣子有位醫師說四物湯是子宮增生物的燃料,被眾人以「離經叛道」撻伐;卻眾說冬天要吃黑色的食物養身,因為合於五行,沒人有意見。難道冬天吃豆芽菜白蘿蔔不好嗎?


嘆一口氣,五行若真這麼強大,為什麼依著五行算命排盤,天元地理排風水造生基,天機算盡但總不如人意呢?簡單,生命的本質是探索實踐才能發現的,不是算計安排可觸及的。


要繼續說誰接著綁架了對於疾病實相的探知權嗎?考進醫學院就知道了。把病分科,分科後分病,每一種病再分證,細細秘密的,弄成像觸鬚般的樣態,做啥?「方便醫生猜病」。這樣的教育如果叫做正統,那麼為什麼要鄙視包牌買六合彩的人呢?思考的角度不是一樣嗎?而觸鬚,應該是水母、有毒海葵、蜘蛛等生物,為了增加捕食機率而發展的生存之法吧:那一格一格的證型表,一格一格的蛛網,一條一條的觸手...


我記得唸大學時,大概30年前了,電腦螢幕是「綠白」或「橘白」的:沒有全彩,只能輸入文字。在「PE II」(當時主流的文字編輯軟體)上打完一篇報告要列印,得在報告的第一行打上「列印碼」,用來規範文字大小、間距、行距、字型等。因為沒有圖像可資參考,所以列印碼要背,要常用,要猜,但仍常有失敗重印的時候,因為印的時候看不到頁面編排之故。當時列印碼背得好的,文件印得漂亮的,在班上就是人人企求的對象,是個專才。


到了Windows 3.0上市,螢幕變成彩色的,印報告的方法改成直接看直接調整,不用猜,簡單按鍵,人人都可照自己的意思印出漂亮的報告,而且失敗率非常低。從此,再也沒有人記得有列印碼這回事了,列印碼的知識變成無用的舊物。能直接看,直接感受,幹嘛猜呢?


馬光亞老師在台灣看病,傷寒方收效不彰,他變招應用溫病方。主因是氣候條件不同,人的體質不同。堅持在一個弱效系統裡當高手,就像堅持使用PE II的列印碼,是太過深愛體制多於一切了。


印表和看病同一件事兒,人病有實相,有外相。實相是用心去感知的、實證的、沒有規範干擾的、獨一無二的,是直路。外相是用特定觀點、公式剖切實相後,得到的結果,是捷徑、路標,也同時是路障。用公式算,就要面對誤差,面對醫不好的機率。直接擁抱疾病,去感受它的質地,伸手抓一把米,用臉貼著一堵石牆,直接印到心底,未來一見到,就像看到老朋友一樣,怎會認錯呢?那麼,反過來,安於外相者,又該用什麼樣的「列印碼」,向沒有見過他的老朋友的人,介紹他的老朋友呢?


病人實質的病到底是什麼?為什麼會在他的身體裡和病人共存?每個人的狀況不一樣,探究起來是有趣的。至少比自顧自的擁抱條理,認為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,剩下的病人得自己負責,比這樣的想法還有趣。


除非醫生有自閉症,喜歡條文知識不喜歡人,喜歡屈服於機率不喜歡把人照顧好。這樣的醫生,我稱為「兼職的上半場醫生」,喜歡當醫生的感覺但不喜歡治病。耀武揚威的起手開場後,後續跳進溝裡清淤泥的工作,就留給「專職的下半場醫生」吧!反正到他老兄下場前,比分是領先的。但就我本身的經驗,專職的下半場醫生通常才是準自閉症患者,只有診間裡的一切是得心應手的,出了診所大門,叢林般的世界裡,柔弱得像個嬰孩。

2016年10月11日 星期二

危險醫療通報~~火針



一位真吾的朋友,寄了張照片給我。他的醫師用火針(針用火燒紅了,稍稍冷卻後刺入人體)幫他治療肩痛,但治療後雙手開始無力。我看了照片,就只能嘆口氣了。

火針治療,和針刀一樣,會在身體上留傷,約50元銅板大小。這傷是難以逆回也難以探知的。


正確行動:
如果你的醫師說要用火針(針刀、頓力開椎、鐵鎚、踩踏、器械重壓)幫你治療,請迅速離開。也請轉知親友,別笨笨的引頸就戮,還留下來拍片受訪,跟醫師一起比讚。


小記:
旁門左道多到很沒力,而醫師沒本事在自己身上多扎幾把,純拿病人試刀,還引經據典,說火針唐朝就有了,針刀戰國時候就有了云云。就一定要跟古時候的笨人一樣笨嗎?罵一句「去吃大便吧!」怎麼夠?

2016年10月9日 星期日

反對小針刀的使用



自比諫迎佛骨,這是我第二次,也是最後一次,公開反對小針刀的使用。這篇文章公布後置頂一個月,我的責任已盡,就不會再多說什麼了。

我反對的原因有五:

所有用針刀能解開的東西,針灸針都能做得更好,而且不帶傷害。這是第一。

身體有記憶性。任何被認定為傷害的侵入,都會留一輩子,至死不會消失。此其二。

尊重患者的身體,這樣的理念下,發展出的技術,醫生是可以察覺到身體的指引而施治,裡面沒有一絲醫生的主觀意見。身體會說在哪裡下針,下多深,朝什麼方向,哪兒先扎哪兒後扎,何時要停換扎別地方等等,端視醫生的洞察。懷著虔敬的心,就能聽到身體的語言。用針的所有指令是病人的身體下的,不是醫生決定。此其三。

聽身體的指引而下的針,不管多強硬的組織,沒有解不開的。解不開或滑不動的東西,如果身體沒有指引,表示沒有必要解開,更沒有必要用傷害性的方法解開。此其四。

傷害性的治療方法,其療效的產生,是在於醫生在患者身體製造出的傷害,在患處和致病原因產生拮抗而造成短期平衡的假象。在病人遭逢大變或年高氣短時,會合併發作。此其五。

我鑽研針道至今四年,前兩年半我用產生極大痛苦的扎針手法來取得療效,至今我仍感到慚愧。我在此勸諫先進與後進菁英們,對於針刀的技術了解即可,千萬不要為了眼前的療效而施用,走入霸道之途。不然在未來,當了解針刀的治療是個沒有必要的錯誤時,會像我一樣,常常為自己過去的罪業到內疚。

談傷科調整的「內外平衡」

[ 故事一 ] 曾經跟著馬惠安老師學習傷科推拿技巧。揉按趴在診療床上的患者,我練習時常常被糾正「過中線了!」,但每每問「什麼是過中線」,或「中線是什麼?」,卻從沒得到扎實的回應。於是自己揣測,患者趴著,身體從中間縱向剖一刀就叫「中線」,一次做一邊,不要超線。如此了解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