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7月24日 星期日

針傷科初階之六--診斷與治療之「不確定性原理」



大約兩個月了,我穿著五趾襪,沒穿鞋看病。非因香港腳,而是一個發現:「診治過程中,醫生的身體會與病人的身體同化妥協,提高了誤判誤治的可能。」請原諒我為了清楚表達這個概念,繞舌不加修飾的寫法。


怎麼發現的呢?我在治療時,身後總有個「領導」督工(領導一語:診間的天花板為防仰躺的患者刺眼,漆成黑色。加上不見天日,我總戲稱是勞改營)。領導像教練一樣,會在我出狀況時提醒:「針怎用那麼兇?」「最近每個來都扎屁股喔?」,所以在強勢領導之下,只要「用針數/畢業人數」的數字有變化,我的壓力就如雨後的濁水溪般高漲。這真是真吾技術進步的重要動力啊!


讚嘆領導到此,一樣是被唸完的一天午後,同日已經有五個患者下針在背部了(這很怪,不喜歡這感覺)。用針數激增,而且下針時沒辦法垂直下,必須螺旋歪扭進針,才能夠扎到對處,治療速度直落,低潮感沒至頭頂。無意識中伸手向後撓撓背:「咦!我的背壞了,還壞在跟患者同一個地方?」大驚向後退了兩步,約一公尺外,再摸,我的背還是壞的,患者的背好了(我用眼確認)!往前向患者跨一步再探,患者的背又壞了。


「慘!原來我的體氣影響了患者,造成患者皮膚紋理的改變。」於是驚覺,醫師本身帶傷帶病時,會面臨量子物理學「不確定性原理」的折磨。


什麼是「不確定性原理」呢?一個叫海森堡的人說,「測量」這動作不可避免的干擾了被測量粒子原來的運動狀態。所以只要有「測量」的動作,量出來的結果,誤差也是不可避免的。診間搞量子物理,甚合老徐愛演的天性,卻當年我的高中物理死當,不是這方面的人物。反覆實驗後找出的簡單原則如下:



1. 任何人相距約一公尺,體氣就會互相干涉,兩人的表皮,以及表皮外薄薄一層的「氣」會濡染後趨向一致。(現實生活上,一公尺因此是禮貌性談話的標準距離,不互相干擾影響

2. 隨著距離的靠近,或觸摸,濡染同化的作用會深入臟腑。(好萊塢情節,一旦真空吸住,就準備happy ending散場了)

3. 這樣的干涉與改變,會提高誤判誤治的可能。



緣由說清了,為什麼穿五趾襪赤腳工作呢?因為拖鞋會影響我的身形,穿拖鞋便增加了一個變因。現在開診前15分鐘我會沈靜下來,用幾個標準(後面詳述)來校準我的身體,身體狀況不對就快速檢修,拿針自戳,如同步槍出廠前的QC一般,到全對了才開診。


會不會玩得太過頭呢?我覺得看病跟打靶有點像,使用的步槍,如果沒有在無風的環境下確認彈道與準星的關係,在靶場上就沒辦法做風偏修正,射手便無由控制命中率了。靶心100分,射歪一點點就只剩50分,我不喜歡身邊有不可控制的變因,也不喜歡輸的感覺,套句海濤法師說的熱門語,「我心臟業障重。」


「不確定性原理」在診治的各層面的影響細節是什麼呢?接下來仔細談。


望診:

身形若歪,頭顱就歪。頭和身體筋膜相連,是個類似「8」的關係。頭若歪,兩顆眼珠子位置就跟著偏,不是一上一下,就是一內一外(以山根中線為準)。這樣的眼睛直線會看成曲線,而特定角度的曲線會看作直的。若基本望氣色還行,要用看的對力線,追張力,或垂直下針,水平下針等,就會產生問題。不過還好,看不準還能用手摸,只是沒那麼帥


脈診:

醫生一旦切近患者,就開始影響對方的身體。所以切診為四診之末,原因在此。醫生自己有病,手的皮膚就為病處牽累,再搭上患者的皮膚,消息就透過不正確的隔層傳進來。腎氣弱的看每個患者都腎氣弱;餘臟同等。


我直覺內科開藥有鮮明主張的人,不單純是醫療理路的層面,其實他的身體也有傾向。剛才上google照片瀏覽一番,一個主張扶陽的阿六醫師穿得厚厚的,心臟和腎臟的氣小得跟剝皮辣椒一般大,給他把脈的患者都比他強,無怪其扶。


再論,當醫生的人,最珍貴的就是手。一雙完好的手,皮膚在掌面從大陵穴向指尖,以及每個指根向指尖,都必須平直。任何一寸皮膚的分岔弧彎都會影響診治結果。怎麼說呢?假設醫生無名指的皮膚歪了,自己沒有察覺這一點,硬搭脈上去,病人的尺膚本來是直行的,就先給醫生的手指繃歪了。脈管搭不正,每個脈診的結果與處方都從腎入手,開藥回診卻又發現無效,只好用經驗修正或問診補強。這和王建民投球一樣,肩膀開刀了以後,失去了全身最自然的力量流動,要做許多額外的學習,來控制球的方向,不自然,也少了威力。


所以學院中醫師範說脈不足憑要四診合參的,道理是對,但很難不讓我覺得是教授者自己的手有問題。而醫學系學生愛打籃球排球,打到手長繭手指扭挫傷,全身摔得歪七扭八的,其實並不了解自己正在與上乘絕緣,我暗自心驚膽跳。



傷科手法:

前述,手的皮膚有問題的,握不實。握不實就貼不上,貼不上就摸不出,摸不出問題就用SOP處理,或者認定傷科手法就是SOP的學習。於是學開椎,走向發力頓挫,傷人自傷一途。


扎針:

身體歪,手臂的皮膚就旋轉如理髮廳的跑馬燈。覆巢之下,手指的皮膚排列就如長風巨浪般凌亂。這樣皮膚的手指握針柄一捏,針柄歪七扭八,握不實。針握不實,就與針勁絕緣,只剩插秧一途。好吧!那就不發勁握針柄,輕輕捏著針扎吧!進針後,針卻會在身體裡繞彎,沒法走直線。


一般想法怎麼可能?針是鋼做的,筆直進針,推針到底,從何歪起?


答案之一在前面談過了,醫生的「病手」一靠近患者,患者的皮膚肌肉就歪了。其二,推針的過程中,只要手腕稍稍轉動,手指的每一方肌膚都必須在針柄上配合滑動。在進針過程中,歪斜的皮膚滑動就造成了螺旋狀的歪斜剪力,針則相應在患者體內恣意奔馳。



從結果看,醫生的巔頂至會陰連線走什麼路徑,進針的路徑就是一模一樣,不過具體而微。



「怎麼會這樣?」

「針如其人啊!施主。」


至於用針刀重傷於人以為解者,於此不論。


以下簡單說明我的開診前的自我調校原則:


醫生如山,是眾人的倚靠,可用「山」字調整自己的身心。山字訣法如下:




1. 沈靜心神放鬆身體,用手指輕壓巔頂,正確的時候,力量會直下如細絲般傳到會陰。

2. 接著點壓左右肩的肩井,力量會直下到雙腳的湧泉,也是如細絲般乾淨

如果感覺這三條線路歪斜扭轉,或模糊不明確,診療的精確度就很可能受到影響。宜內觀分析自己歪扭的模式,用消去法找到問題所在,用針解除。

把自己調成高雄85層大樓的意象就對了(如附圖)



如果心沒有靜到這個程度,探不到連線,就在開診前做伸展操,或者找一位尊重學員身體,不狂操猛練的老師,進行瑜伽的鍛鍊,可以維持身形大致正確(但記得保護膝肘的皮膚,不要在地上摩壞了,會衍生自律神經失調的症狀,如呼吸淺短,腹脹便秘,手腳麻等)。


總結以上,「醫生的療癒力量不在學了多少,而在能控制多少。」若想走精確控制,不向機率妥協的台醫路線,心要用在細節,不假外求。


「不要帶著病看病,要帶著力量看病。」醫生帶著傷病,歪斜著軀體看病,眼裡觀照的全都是自己的病。反之,能把自己修煉到精強明淨,患者的小病反而會被醫生的力量同化撥開,深處的病根於是顯現。我自從做診前修正動作後,28號針的用量大增,想想大概是這個道理。


針傷科初階談到這兒全部結束,說的都是課堂上沒有的東西,希望能給後進菁英們不一樣的思考。「體制化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,醫療的境界不在課本之中,在你的想像力裡。你的老師會告訴你「這無解」或「你做不到,再十年你才有辦法」,但真實的情況是,你想得出,就做得到,不要因前輩的壓制框限而自小。「醫生的療癒力量不在學了多少,而在能控制多少。」這是我要特別告訴大家的事情。

圖片採自danielmeng.pixnet.net,鳴謝






談傷科調整的「內外平衡」

[ 故事一 ] 曾經跟著馬惠安老師學習傷科推拿技巧。揉按趴在診療床上的患者,我練習時常常被糾正「過中線了!」,但每每問「什麼是過中線」,或「中線是什麼?」,卻從沒得到扎實的回應。於是自己揣測,患者趴著,身體從中間縱向剖一刀就叫「中線」,一次做一邊,不要超線。如此了解...